杨焄卖火柴的小女孩在中国

安徒生“《卖火柴的女儿》是我有一次出国旅行,路上在格拉司丁堡停留了几天的时候写的”,回忆起那次兴之所至的创作经历,安徒生说道,“当时我接到福林克君一封信,要我照着他信内附来的三张画片之一,替他的历书里作一篇故事。我所挑的一张是一个女孩子拿着许多火柴的画片”(安徒生著、张友松译《安徒生童话的来源和系统——他自己的记载》,载《小说月报》第16卷第9号,年)。他绝不会料想到,这篇在行色匆遽中灵光乍现、挥笔立就,与一般童话判然有别的小故事,时隔约半个世纪之后,居然会在遥远的中国大受推崇,相继出现过数十种译本,并被选入各类教材和读本,由此还衍生出不少形式各异的文艺作品,吸引大批学者从不同角度探寻其魅力之所在;而与此同时,受到中西文化差异、社会环境迁变、意识形态递嬗等诸多因素的交互影响,其创作主旨又无端招致诸多或有意或无意的漠视、误读乃至斥责、批判。一、首译的问世与风行

早年以文言翻译过《皇帝之新衣》(收入《域外小说集》,群益书社,年)的周作人,曾经慨叹这类作品“也还值得译成白话,教他尤其通行。可惜我没有这一大段工夫”(《域外小说集序》)。不过他还是抽出时间改用白话翻译了一篇《卖火柴的女儿》(载《新青年》第6卷第12号,年),并在当年风靡一时。西谛(郑振铎)在《安徒生的作品及关于安徒生的参考书籍》(载《小说月报》第16卷第8号,年)中对此给予过非常高的评价,认为先前由于时机尚未成熟,安徒生的作品并没有引起中国读者的充分重视,“到了‘五四’之后,我们的思想,经了大变化,《新青年》成了青年的指导者,于是周先生译登在《新青年》上的安徒生的《卖火柴的女儿》才为大家所十分注意”,随后以此为契机,“安徒生便为我们所认识,所注意,安徒生的作品也陆续的有人译了”。从中不难窥知周译《卖火柴的女儿》在安徒生童话汉译史上的特殊地位和深远影响。

周作人译《卖火柴的女儿》周作人此前在《人的文学》(载《新青年》第5卷第6号,年)中就已经大力倡导创作时应该“用这人道主义为本,对于人生诸问题,加以记录研究”,尤其指出,“因为人类的运命是同一的,所以我要顾虑我的运命,便同时须顾虑人类共同的运命”,而在此过程中绝不能妄自尊大,“还须绍介译述外国的著作,扩大读者的精神,眼里看见了世界的人类,养成人的道德,实现人的生活”。稍后在《平民文学》(载年1月19日《每周评论》,署名“仲密”)里,他再次强调文学“只应记载世间普通男女的悲欢成败”,只有这样才能最终“将平民的生活提高,得到适当的一个地位”,为此他也希望有志者“能翻译或造作出几种有价值有生命的文学作品”。着手翻译这篇《卖火柴的女儿》,毋庸赘言正是在身体力行自己的这些主张。当看到小女孩在“寒冷阴暗”的雪夜中“光着头,赤着脚”,“冻饿得索索的抖着,向前奔走”,但在幻觉中又一直憧憬歆羡着“温暖的炉火,好的烧鹅,美丽的圣诞树”,祈求生前疼爱自己的“清净光明,和善可爱”的祖母能够带着自己一同离开,而最终“坐在拐角,靠着墙,两颊绯红,口边带着笑容——在旧年末夜冻死了”,相信每一位善良的普通读者都会为之黯然神伤,一掬同情之泪。周作人在译文最后另附识语,除了根据安徒生的个人自述介绍这篇作品的创作原委,还惋惜当年他运思落笔时所依凭的画片没能留存下来,“但他集内丹麦人Pedersen的插画,有两张小图插在这故事里,也非常得神”;又特别留意到“他写这女儿的幻觉,正与俄国平民诗人Nekrassov的《赤鼻霜》诗里,写农妇在林中冻死时所见过去的情景相似。可以同称近世文学中描写冻死的名篇”。足见他选择这篇童话故事来翻译,事先经过一番细致的蒐求和考量,绝非率尔操觚之举。周译本在此后的流传过程中有一段很容易被今人忽略,在现代汉语史上却相当耐人寻味的小波折。汉语中用作第三人称单数的代词原本只有“他”“其”“伊”“彼”等,并不能据此直接区分男女性别的差异。大力倡导男女平等的周作人为此曾与友人刘半农往还商讨,在翻译瑞典作家斯特林堡的短篇小说《改革》(载《新青年》第5卷第2号,年)时,他在译者题记中就议及此事,“半农想造一个‘她’字,和‘他’字并用”,然而这个凭空生造的“她”字“印刷所里没有,新铸许多也为难”。经过再三斟酌,周作人决定仿效日语中“彼女”的造词法,“姑且用杜撰的法子,在‘他’字下注一个‘女’字来代”。最初发表译作《卖火柴的女儿》时,他也沿用了这一方法,故事中凡是用来指称小女孩的地方,一概使用“他”字后附加小字“女”的方式以示区别。对周作人这样别出机杼的大胆创新,很快有人提出反对和质疑。胡适在翻译莫泊桑的小说《弑父之儿》(连载于年1月26日、2月2日《每周评论》,署名“适”)时,于文末附注内明确提出,“我不赞成用‘他’字下注‘女’字的办法,故本篇不曾用这法子”。钱玄同更是直言不讳地批驳这一权宜之计“有些‘不词’”,“还是读‘他’一个字的音呢,还是读‘他女’两个字的音呢?”周作人在回应时也坦承,“非但有些不词,实际上背了用代名词的本意了”(钱、周两人所言俱见《英文“She”字译法之商榷》,载《新青年》第6卷第2号,年)。此后越来越多的学者卷入了这场论争,有人觉得男女不妨统用“他”字,另有人主张推广使用“她”字,还有人建议改以“伊”字来指称女性。在最初的两三年间,“又基本以主张‘伊’字的人略占上风”(黄兴涛《“她”字的文化史:女性新代词的发明与认同研究》第四章《“她”字存废的论争与“她”、“伊”二字的竞逐》,福建教育出版社,年)。周译《卖火柴的女儿》刊登之后不久便受到许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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