午夜的汽笛声

人永远都无法知道自己该要什么，因为人只能活一次，既不能拿它跟前世相比，也不能在来生加以修正，没有任何方法可以检验哪种抉择是好的，因为不存在任何比较，一切都马上经历，仅此一次，不能准备。--米兰·昆德拉《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》

在去布拉格前，我把昆德拉的这本书又看了一遍，这本书买了近十年，但是看过七八次都在快要结尾前不想再看下去，觉得读着苦涩。整本书已经旧得像老报纸，皱巴巴的，距离上次阅读大概隔了3年，这次我终于看完了，并且不再觉得苦涩。兴许是长了几岁，开始慢慢懂得里面的含义，苦涩是因为不懂而已。

毫无疑问，我对布拉格是格外偏爱的，布拉格在德语的意思是门槛，其原因是伏尔塔瓦河在查理大桥前流经一个暗礁，水流湍急，就像越过一个门槛。下雨时，中世纪留下的沧桑，使得这座城市散发着淡淡的浪漫，街道很干净整齐，在没有红绿灯的斑马线走过去，所有车都会停下来让你先走，还会打手势，像是说：YOUGOFIRST，打完手势顺便对你笑一笑。我喜欢欧洲的热情，却又不会太打扰，一座城市发展到如此程度，是需要经历很长一段时间，甚至超过一个世纪。

布拉格城堡

查理大桥

查理大桥

查理大桥基督像

蔡依林唱过《布拉格广场》：我就站在布拉格黄昏的广场，在许愿池许下了愿望。我的目光在老城广场寻觅了许久，却始终找不到许愿池，作曲者周杰伦无疑占据了我的整个青春，他的每一首歌几乎都能背出歌词，听前奏就能知道是哪一首，家里贴满了周杰伦的海报，他不帅，可是他有才华，他指下的节奏是千变万化的，他的话不多，把想表达对生活的感受都写在了歌里。蔡依林和周杰伦的此生无缘不再多说，但是Jay把婚纱照选在了布拉格，无疑他特别钟爱这座城市，于是我来到这里。遗憾的是，我喜欢了他那么久，却始终没有听过一场他的演唱会，不是不想，只是不敢，就像不敢触碰青春一样。

老城广场

最先知道周杰伦，是姐姐买回来他的唱片，《爷爷泡的茶》在那个暑假的午睡时间，总是徜徉在耳朵边。后来姐姐不喜欢他了，她喜欢的事情瞬息万变，反反复复，就跟她对待生活一样的态度。我把他的歌词抄了下来，为了熟练《止战之殇》的旋律，整个暑假捧着MP3反复练，绕口的那一段，始终学不来，就跟天赋一样，你不得不相信，有些人是受上天眷顾的，学什么都系统和迅速。我曾经有一段时间感到很自卑，在高中的歌唱比赛里面，我虽然有勇气站在了舞台上面，但是我唱得太烂了，就跟小丑一样，以为站在了上面就能改变什么，在初夏的闷热中，我察觉到空气中的一阵阵战栗，就像冰面不堪重负，正在炸开一条一条的裂缝。朋友唱了陈小春的《犯贱》得了总决赛的第一名，后来他花钱跑去上音乐课，我觉得他唱歌越来越好听了，而我越来越不敢开口了，自卑就足够让我止步不前。

伏尔塔瓦河旁

布拉格一直下雨，直到离开的那一天才转晴，那天天没亮我把自己叫醒，套上羽绒服走到酒店门口时看到阳光似久违的故人一样出现在眼前，爬了似乎有一千级阶梯，来到布拉格城堡，日出刚好到来，万丈光芒洒在这座城市的高空中，远处的教堂正在敲钟，铛铛铛，悠远又绵长，清晨七点的城堡只有寥寥几人，我闭上眼睛，想要深深地记住这一刻。多好啊，我身上的寒气正被温暖的阳光一点点带走，我依然能够感到日出带来的悸动与温暖，如果生活中仍保持以往一样的感动，就能证明我不曾远离。

城堡日出

城堡日出

布拉格的下一站是捷克著名的小镇：克鲁姆洛夫，CeksyKlumlov，简称CK小镇。在布拉格可以乘坐REGIOJET运营的STUDENTAGENCY抵达，三小时的车程，费用才7.8欧/人，在这个镇子我领略到全程最低的物价，餐厅一杯啤酒折合人民币大概8块钱，我几乎每天都在喝啤酒或红酒，我在此之前说过酒是一个好东西，至少可以让我暂时忘记一些无能为力的事情。我和先生都不约而同地在逃避某些已经不可逆的结果，像在密谋某件事一样，不想互相探讨，想的事情却是一样的，我们之间出现从所未有的默契。

CK小镇像浓缩的布拉格，就像上帝打翻了的调色盘，橙红色的屋顶，墨绿色的教堂尖塔，深秋的黄叶，就跟童话世界一样，中世纪遗留下来的哥特式和巴洛克式的建筑，使得CK成为波西米亚最迷人的小镇。

这一路过来，最难受的是胃，吃不惯西餐，所以大部分时候自己到超市买一些牛肉鸡肉和生菜，回到酒店简单地煮一下就能解决三餐，在宽大的阳台摆上桌子，在阳光下吃东西和喝酒，似乎能令胃忘记思乡之情，勉强饱吃一顿。沿着小镇长长的石板路走到接近城堡的地方，有一家咖啡店的门面全是落地玻璃，吃上一口奶酪芝士，那缠绵的口感使我至今仍心心念念，先不论历史和景色，这一口奶酪芝士，足以让我想再回到这里。

在酒店阳台用餐

刚从树上掉下的苹果，味道很好

我犯过很多错，其中最大的错误要数怀念过去，怀念过去的食物、人物，有时带来欣喜，更多的是带来失望，变化的不是环境，变化的只是我自己而已。这两年来，我尽量使自己脱离这种习惯，很久没有回大学城，没有回去压马路。回到高中念书的地方，也不再回学校看看了。人类的悲欢不相通，或许是生活里的真实吧。

此处吐槽CK酒店的镜子，真的只能照到额头，欧洲人高大完全没有难度，可你一个开酒店的，不应该呀。

从CK到奥地利哈尔施塔特，交通选的是SHUTTLEBUS，HOTELTOHOTEL.从CK的酒店接到哈尔施塔特的酒店，十分方便，虽然价格稍贵，3个小时车程，元/人，在路上，我看到美到极致的红叶，坐在车里，迎面而来的是满目的秋色，远处一片片红屋顶的烟囱正在升起寥寥炊烟，身处似在油画之中，小时候书本里描绘到秋天的层林尽染，用来形容此时入目的景色，再也贴切不过了。

酒店阳台看出去的湖景

这几晚的酒店选在了明信片位置的湖对面：上特劳恩，离哈尔施塔特大概5公里，可以骑车或坐轮渡前往明信片位置。我选了湖边只有两间房的一家民宿，比明信片位置便宜了极多，湖那边大概三千元一晚，湖这边元一晚，房子的后面满是五颜六色的针叶林，前面是小花园，门廊还在绽放着鲜花，房间的阳台看出去，就是哈尔施塔特湖。

接受欧洲小镇的生活方式，可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，在国内，我们长期处于方便至极的环境当中，饿了叫外卖，买东西上淘宝，完全可以足不出户，快递或外卖慢了几分钟，内心就感到很焦躁，认为不应该出现这种状况。而在这里，我必须要了解面包店和超市的营业时间，错过了只能饿肚子。这里的人很会享受生活，每天工作几小时，其它时间都留给自己或家人，房东太太伊丽莎白说到了夏天，她就去湖里游泳，细心照料花园里的植被，到了冬天就去对面的山峰滑雪，她惬意地生活在群山湖泊当中，到了圣诞节，屋顶上压着几英尺厚的雪，天寒地冻，山间的雾气腾腾，葡萄园里冰雪压枝，俨然一个圣诞歌颂里的世界。

哈尔施塔特湖

我们到达的那天刚好下雨了，下雨后雾气骤增，第二天早上起来，雾气环绕着眼界可以延伸到的地方，高山围绕着湖泊，低矮的房子点缀在湖边，有点不太敢相信眼前的风景，美得有点不像话，兴奋毫不压抑地灌满全身，我一路小碎步跑到租自行车的地方，9欧/6小时租下了一部自行车，花了半小时骑到湖对面。这时恨不得可以踩上滑板，顺着坡，顺着风，一路滑下去。我想起《白日梦想家》的沃尔特，打破了几十年来的平静，到了冰岛，踩着滑板车沿着干净的柏油路滑下去，后面是即将爆发的火山，他在风里笑了起来，我想那一刻他是感觉到了真实和自由。

在这两年来，先生给我买了不少天鹅牌的首饰，一直记不住这个品牌的名字，直到看到哈尔施塔特湖的天鹅，才猛然想起这首饰的产地是奥地利。天鹅，在我的意识中，意味着美好（额，地道的广东人应该还会想起吃起来味道如何），丰硕的雪白色羽毛，高傲地仰着脖子，淡定地浮来浮去。

有点想回广州，这时已经饿了一周，一周没有吃米饭了。这里太清净，在路上碰不到人，店也不开门了，附近的墓园拾掇得很干净，满是鲜花，夜里还会有守墓人点亮墓碑前的蜡烛，一切都有点诡异，像极了幽灵镇，似乎走着走着就能碰到。先生已经睡着了，我轻轻洗漱完，把可以瞅见墓园烛光的窗户的窗帘紧紧地拉上，正值深夜，窗外一片寂静，没有引擎发动的声音，没有鸟飞过时扑腾翅膀的声音，耳塞里面播放着MatthewLien的《布列瑟农》，明月与繁星在天际，看似近，却又隔了多少个光年？

离开奥地利当天，我们坐火车到巴德伊舍转车，天气放晴了，阳光毫不吝啬地散落在大地上，先生让我去走走拍拍照，他在车站看住行李。巴德伊舍就像老城区的广州，走在路上，会看到很多白发苍苍的老人，拄着拐杖缓慢地散着步，我站在桥上晒太阳，想起这一年以来的事情。

年是内心不平静的一年。

3月份，男朋友在大剧院前向我求了婚，回到家我兴奋得像个小姑娘，对着戒指拍了很多照片，一个劲地对他笑。感动和幸福并没有持续很久，当晚他已经开始发烧了。后面的整整一个月，我的情绪处于崩溃边缘，想跟以前一样，考试前如压力太大会在傍晚跑到山里，对着大山喊上几声，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。但我知道不能崩溃，他需要我，我也需要他。住院的时候，我搬个折叠床在他身旁躺下，但是我不敢睡，他夜里才发烧，难受得几近失去意识，我的心也跟着一阵阵疼，每晚被汗打湿的衣服换了一件又一件，毛衣湿透了好几条，才会迎来天亮，天一亮才退烧。白天不懂夜的黑，但是黑夜还是会到来，我那阵子惧怕夜幕降临。

他好起来后，我开始觉得走路都是轻快的，马路两旁的树木是飘香的，开始觉得生命厚重，要尊重生命和注重健康。人生阶段开始慢慢进入生老病死，才会觉得青春时期实在太美好，只顾着向往美好的东西，向往浪漫的爱情，不需要接地气。

我们坐巴士到了萨尔兹堡，这是一座靠近德国边境的城市，德国开放难民政策，萨尔兹堡街头走着许多不同肤色的人，就连餐馆的种类也多了起来，不再是单一的西餐厅。我们仅作短暂的停留，便要坐火车到匈牙利。在这里要赞扬奥地利的铁路，火车站一概不设关卡，无人检票，自由上车，对人们的信任度极高，兴许是人们自觉，才能有今天的便利。即使发现离开车只剩几分钟，你也不会迟到，一路跑进车厢便是了，如果列车晚点或延迟到达，都会有邮件及时通知。

奥地利铁路

延迟到达通知

布达佩斯的物价不是一般的便宜，人民币兑换匈牙利福林，1:40，一块钱人民币可以换来40块福林，吃上一盘鸭肝、法式煎鳟鱼和土豆炖牛肉汤，再喝上两杯啤酒，买单时没反应过来，账单接近一万三，愣是把我吓了一大跳。布达佩斯着实像广州一天游，步行就能把著名的建筑点游览个遍，个人认为不用花太多时间在这座城市，要来此处，是因为很喜欢一名20世纪的作家：马洛尔山多尔，他一生颠沛流离，经历了德国纳粹侵占匈牙利的年代，发表的作品并未能得到自己国家的支持，至死都未能返回故乡，后来马洛伊在圣地亚哥家中用一枚子弹结束了生命。由生到死，是流徙还是归去，马洛伊的一生都在行使着他的自由意志。

回到广州后和先生回去看母亲，她生病了，瘦得很迅猛，就像侏罗纪公园里的迅猛龙跑起来那样的速度，用生病的方式瘦下来。看着这发生的一切，我竟然无能为力，妈妈跟我说半夜痛到睡不着，无助感像头顶开过的飞机，压迫感轰隆隆地冲进胸腔，父母已经老得就像秋天的黄叶，被风一吹，就能摇摇欲坠。肩上的责任让我深切地悔恨自己不够好，好到可以让这一切晚一点发生。你看着风平浪静，事实上都是千疮百孔，这就是人生。圣经里有句话说，“你必坚固，无所惧怕。你必忘记你的苦楚，就是想起也如流过去的水一样。你在世的日子，要比正午更明，虽有黑暗，仍像早晨。”

想在忘记之前记下来，整个行程除了一点手信，我和先生都没有买什么纪念品，我不太喜欢买东西，背个背包装上两套衣服就能出去旅行半个月。住了11晚酒店，航班选的是俄罗斯航空，在莫斯科中转，照片是用在淘宝租的富士微单，拍出来的相片颜色很纯正。只看酒店和解决交通，其它一概不查了，到了那里再随心所欲，这样感觉比较像旅行。

胡乱说话的晚上，用村上春树的文字结尾，或许以后很少有机会说这么多，闭嘴的时间越长，越会习惯这种感觉。

《午夜的汽笛声》--

女孩问男孩：“你喜欢我有多少？”

少年想了想，以平静地声音回答说：“就像喜欢午夜的汽笛声那么多。”

少女默默地等着他说下去，一定还有什么话要说的。

“有一天半夜里，我忽然醒来。”他说：“正确的时间不知道，大概是两点或三点吧，但那时是几点并不重要。总之，是半夜里，我独自一个人，没有谁在我旁边。你试想像这种情形。四周黑漆漆，什么都看不见，没有一点声音，连时钟的针刻着时间的声音都听不见——也许是时钟停了。而我突然感到自己被隔离在一处遥远的谁也不知道的地方。我体会到在这广大的世界上，没有谁爱我，没有谁跟我说话，没有谁会想到我。即使我就这样从世界上消失了，也没有谁会发觉到吧？就像被装在大铁箱沉入深海的心情。因为气压我觉得心脏痛，痛得几乎会撕裂成两半——那种感觉你了解吗？”

少女点点头。大概是了解的吧。

少年继续说：“这恐怕是人活着所经验的最痛苦的事情之一吧，我真的悲伤得要死。不，不是死了也罢了，而是就那样下去，箱子里的空气稀薄，事实上真的就会死掉。这不是比喻，是真的。那是在半夜里，一个人独自醒来时的意思，你也了解吧？”

少女又默默地点头。少年稍微停顿了一下。

“不过这个时候，我听到远远的地方有汽笛声。那真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汽笛声。铁路到底在那里，我不知道，就是很远很远。微微的声音似乎听见了，又似乎听不见。但我知道那是火车的汽笛声，不会错。我在黑暗里静静地谛听着。于是，那汽笛声再一次传到我的耳里。然后，我的心脏不痛了，时钟的针开始移动，铁箱子慢慢浮上海面。这都是由于那小小的汽笛声的关系，由于那又像听见又像听不见的微微的汽笛声。而我爱你，就象那汽笛声一样。”

愿你在孤立无援的时候，听见汽笛声。